諶龍：陽光總在風雨后

　　文/楊弋非 

　　中秋節，大多數人都在享受著難得的假期以及合家團聚的喜悅，對于國家羽毛球隊來說，這一天，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周一。和以往一樣，周一下午，全隊都集中到力量房，進行身體力量的訓練。

　　剛剛在丹麥世錦賽收獲了自己第一個單項世界冠軍的諶龍也在隊伍里。換了新發型的他顯得更加精神，更添了幾分成熟的氣質。不過，訓練間隙看到他和隊友們打打鬧鬧，此時此刻，在他身上你看不到一丁點世界冠軍的影子，儼然一個陽光大男孩。

　　5月國羽兵敗湯姆斯杯，丟掉一單的諶龍承受了巨大的壓力，那段時間的他一直給人沉默郁悶的感覺。8月的哥本哈根，擊敗李宗偉奪得自己的第一個單項世界冠軍，諶龍一掃之前的陰霾，肆意高呼。

　　在諶龍的右膝，一塊不小的傷疤尤為顯眼。諶龍看了一眼，笑著說：“這就是決賽贏了跪地上磕的，當時沒什么感覺，等回頭才發現磕破了，還那么大一塊。”

　　在硬戰中證明自己

　　當最后一個球落地，2014年世錦賽男單冠軍歸屬諶龍。興奮的他跪倒在地，淚水止不住地從眼眶涌出來。是興奮？激動？感慨？或是釋放？諶龍也說不清楚，那一刻，五味雜陳。

　　在出征世錦賽之前，整個男單組都沉浸在一種壓抑的氛圍中，畢竟在5月的湯杯賽場上，男單丟了兩分。失利，尤其是大賽的失利，對于整支隊伍士氣的打擊不言而喻。諶龍也在壓抑中，一方面是因為男單組整體的氛圍，另一方面是因為在那場失利中，他丟掉了一單，為此，他一直很自責。

　　世錦賽前在沈陽的集訓，國家隊從嚴治軍，猛抓細節。無論是熱身的一招一式，還是訓練中的一舉一動，都要求隊員們做到精益求精，訓練量也大大提升。除此之外，國家隊還召回了世界冠軍孫俊，幫助男單組集訓。從這位前輩的指導中，諶龍在出球線路、出球選擇的變化上有了很大改進。在諶龍的印象里，自己已經很久沒有經歷這么辛苦這么嚴格的集訓了。

　　世錦賽開始，諶龍帶著滿滿的心事走上賽場，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變得那么能想。好在作為一個優秀的運動員，他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比賽開始，一切雜念拋諸腦后，他眼里，只有比賽。

　　波瀾不驚，諶龍進入了8強。整個過程并沒有什么跌宕起伏，他還是一如既往地穩定，用最諶龍的方式前進著，直到1/4決賽。

　　回看這次世錦賽，諶龍心中最難忘的不是決賽擊敗李宗偉，也不是半決賽狙殺同為年輕代表的小蘇吉亞托，而是8進4比賽中對陣韓國的孫完虎。那場比賽，雙方糾纏了87分鐘。諶龍自己也說不上為什么，就感覺那場球自己打得很不舒服，處處被限制，前兩局前半段都是落后，第三局進入間歇時，諶龍仍以9比11落后。

　　交換場區時，諶龍用毛巾擦著汗，面部表情很平靜，可心里卻一直在小嘀咕：“去年世錦賽就是8進4輸給丹哥，今年不會又是輸在這個時候吧。”

　　和一年前一樣，諶龍又陷入了困境；和一年前不同，經歷了起伏坎坷的他，馬上又告訴自己：“再頂一頂，先得一分看一下，說不定對手就頂不住了。”這一頂，諶龍躋身半決賽。

　　諶龍說：“那場球下來，自己也想通了。想贏怕輸的心態誰都有，關鍵就看自己怎么調節。調節好了，那你就能贏。”

　　半決賽順利擊敗小蘇吉亞托，諶龍將在接下來的決賽對陣李宗偉。兩人不管誰取勝，都將在世錦賽男單冠軍榜上寫下一個新的名字，這個冠軍對于兩個人來說都是夢寐以求的。可沒想到的是，在決賽前這樣的緊張氛圍下，諶龍卻睡得很踏實。是成熟？是坦然？諶龍也不知道。

　　決賽當天，男單決賽被排在了第四場進行。進入熱身場地，看著旁邊同樣一臉嚴肅在活動的李宗偉，諶龍又開始了“頭腦風暴”：“他肯定也特別想要這個冠軍，這對他很重要。”“我也想拿冠軍，現在的我需要冠軍來重新樹立信心。”“不過要是輸了也正常，畢竟對手是李宗偉嘛！”生活中的諶龍不是一個愛想的人，可這一次他卻想了很多。的確，在這樣的重壓下，要保持絕對的冷靜，談何容易！

　　上場后，諶龍覺得心跳在加速；放球包時，他已感到手心在出汗。他需要一個冠軍來讓自己、也讓男單組重拾信心，而他又知道給自己壓力太大不是一件好事。直至開賽前，他依舊很糾結。可喜的是，就像之前說的一樣，比賽一開始，一切雜念瞬間被諶龍拋諸腦后，他的眼里，只有比賽。

　　決賽的過程無須再去敘述，穩扎穩打的諶龍一直把主動權控制在自己手中，整場比賽都保持領先。雖說同樣渴望冠軍的李宗偉奮起反擊展開了連續的追分，可勝利女神最終還是眷顧了諶龍。

　　奪得冠軍，諶龍跪倒在教練面前，淚水奪眶而出。回想當時，諶龍說：“當時并沒有想到奪冠會怎么樣，只是覺得比賽結束了，自己終于可以從重壓中釋放出來，堆積在心里很長時間的壓力，現在終于可以完全地發泄出來了！”

　　在壓力下開始茫然

　　壓力這個詞，對于諶龍來說，似乎已經伴隨了很長時間。

　　倫敦奧運會之后，林丹選擇休息，陳金也逐漸淡出國際賽場，此時諶龍被推到了中國一號男單的位置，無論他是否愿意，或者是否已經做好準備。畢竟從2011年年底開始，諶龍連拿4個公開賽的冠軍，在倫敦，自己的奧運首秀上也收獲了銅牌。在所有人看來，這個勢頭正猛的年輕人，已經開始接過男單一號的位置，除了諶龍本人。

　　諶龍說：“當時真的沒有想過說自己要去當一單，自己要去扛起一單的責任。雖說一些老隊員慢慢淡出，但我覺得我身邊還有隊友，我要做的是和他們一起去為男單組爭取榮譽，而不是說我應該一個人去打。在這個集體中，我要做的就是做好我自己的訓練和比賽。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間的心態很放松，直到現在都是我值得去借鑒和重溫的。”

　　輕松的心情、零壓力的狀態，讓諶龍更輕盈地走在前進的路上，雖然奧運會后比賽不斷，讓他幾乎沒有系統訓練，在香港公開賽期間還生病休息了一周，不過這些都沒有影響他的狀態和心情。諶龍說：“雖然那時候打球也會緊張，但是整個過程自己可以控制，比賽都可以按照自己的計劃比較順利地進行。”步入2013年，諶龍又接連把德國和全英兩站比賽的冠軍收入囊中。

　　在輕松了大半年后，諶龍感受到了壓力。在馬來西亞吉隆坡舉行的蘇迪曼杯賽上，他將第一次以一號男單的身份出戰。

　　諶龍展現在大家面前的，是賽場上的成熟與穩定，從小組賽到決賽，不僅一場未輸，而且全部2比0“零封”對手。半決賽獲勝后，轉身面對教練吐舌頭做鬼臉的樣子，更把自己大男孩的氣質展露無遺。但是，和場上的游刃有余相比，那段時間諶龍其實特別緊張，沒事就拉著室友杜鵬宇、王睜茗出去散步，要么就是拽著兩人斗地主，想通過這些方式來讓自己松弛下來。可事與愿違，越是在意，情況越糟。在吉隆坡的日子里，諶龍每天都覺得時間過得很慢，這樣一來自己也就不自覺地開始胡思亂想。蘇迪曼杯賽期間，他沒睡過一個好覺，更多的是在床上輾轉反側。好在諶龍頂住了壓力，在自己的首次蘇杯一單經歷中寫下了完美的篇章。

　　一時間，外界輿論對諶龍的褒獎鋪天蓋地，在各大媒體，“新男單一哥”的頭銜也越來越多地出現在諶龍名字前。從蘇迪曼杯賽的重壓中解脫出來，此時的諶龍也想稍微放松自己。然而，這一松，一些負面的東西就趁虛而入。

　　面對外界對自己幾乎一邊倒的表揚，諶龍過去那種“做好自己”的態度有了動搖。他說：“當時就會不自覺地去想，自己好像真的是已經不錯，有能力去獨自扛責任了。”漸漸地，諶龍從過去的淡定開始變得茫然。他說，那段時間，有些擺不正自己的位置。

　　心態失衡的后果很快體現出來。2013年廣州世錦賽上，諶龍在8進4時遇到了休息半年后復出的林丹。這是一場早早就被披上了“男單新老一號對決”外衣的比賽，人們紛紛在猜測，到底是林丹寶刀不老，還是諶龍新王加冕。

　　客觀來說，比賽的過程并不是很精彩，林丹最終以2比0戰勝了諶龍，并最終斬獲男單冠軍。回憶起那場失利，諶龍說：“不是我打得差，而是打得太中規中矩。面對丹哥，我必須豁出去打，打亂他的節奏我才有機會，像這樣打控制，我的經驗肯定不如他。”

　　對于諶龍來說，他自己也感受到心態似乎出了問題，不知道為什么，他開始擔心越來越多的事情，在場上也越來越放不開。

　　還沒等諶龍好好消化總結世錦賽的得失，全運會接踵而來。從全運會預賽開始，諶龍都是以福建男隊第一單打的身份出戰，場場拿分。在他的帶領下，福建隊一路高歌猛進。決賽階段，在以排兵布陣出人意料著稱的全運會賽場，福建隊從頭到尾都沒有變換過出場陣容，這樣的自信，與諶龍的穩定與強大密不可分。

　　然而，穩定表現的背后，諶龍內心的壓力也越來越大，他說：“距離上次福建隊奪得全運會冠軍已經過去20年了，我們都很希望這次能把冠軍拿回來。對于現在這支福建隊來說，我們有這個實力，這是我們最好的機會！”在諶龍心中，自己的一單至關重要：“我覺得，我這個一單拿下了，全隊獲勝的概率就能達到50%以上，所以我一直告訴自己不能輸。”

　　扛著巨大的壓力，諶龍在決賽前的表現都堪稱完美，然而壓力長時間的積累，它的負作用總會有爆發的時候，很不巧，在決賽這場最關鍵的比賽中，諶龍壓抑已久的負作用占了上風。

　　對于當時的諶龍來說，代表省隊打球比在國家隊打球更緊張，因為蘇迪曼杯賽時他不是第一個出場，2012年湯姆斯杯他也是擔當二單，每次他上場的時候，前面的隊員基本都能給他打下領先的基礎，他自然沒有壓力。而在全運會上，他要肩負的是打頭陣的重任。

　　男團決賽，諶龍面對江蘇老將李昱的時候，整個人似乎都不在狀態，以往打法沉著的他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的無謂失誤與急躁的表情。諶龍輸掉了他在那屆全運會上的第一場球，怎么輸的，他自己也不知道。還沒等他緩過神來，福建隊的一雙也敗下陣來，福建陷入0比2的絕境。此時，坐在看臺上的諶龍一臉茫然：“唉，這場球就是輸在我手上了！”

　　好在福建隊之后出場的隊員們上演了絕地反擊，3比2逆轉江蘇，時隔20年再次站上了全運會男團的最高領獎臺。幸福與喜悅寫滿了每一個福建隊隊員的面龐，除了諶龍。他也在笑，只不過顯得有那么一絲不自然。奪冠的喜悅沒有沖散丟掉一單對諶龍造成的陰影，在隨后的單項比賽中，他早早出局。

　　在起伏中學會成長

　　全運會上的不滿意，讓諶龍的心情一直很低沉，用他的話說，那段時間自己很不開心。他不想給自己太多的壓力，可是不知怎么回事，總會感到心里有幾個很大的包袱。

　　諶龍說：“那段時間主要還是沒有堅定自己的想法。到了這個位置，自然會有越來越多的人評價你，而我還不能很好地去面對這些評價，總會把外界的評論看得太重，有時甚至會懷疑自己的能力。越想做的讓所有人都滿意，壓力就越大。”

　　諶龍陷入一個低谷，可性格決定他不能很外向地去發泄排遣心中的壓力。他和以往一樣，訓練、治療，周末睡個懶覺，下午最多出去看看電影，隨便逛逛街，然后就回公寓準備下一周的計劃。教練和隊友們都很主動地去幫助他減壓，可他卻感覺聽不進去，“別人的幫助我很感激，但收效不大，我清楚最終要靠自己來解決問題。”

　　諶龍依舊低調平穩地生活與訓練，不過他的內心在不斷地變強。漸漸地，他想通了：每個人都有壓力，無論是頂尖選手還是地方隊的年輕隊員。壓力是客觀存在的，面對它的辦法就是順其自然，不要把它看得太重。對于諶龍來說，就是不再那么看重外界的評價，而是踏踏實實做好自己的訓練、比賽。

　　去年年底的丹麥公開賽，諶龍戰勝了李宗偉，收獲了冠軍。站在冠軍領獎臺上的他笑得很開心，對于此時的他來說，不是因為戰勝了李宗偉，也不是因為自己走出了低谷，他高興的原因只是他拿到了冠軍。冠軍，作為一個運動員，諶龍找回了最原始的讓自己高興的動力。的確，跟隨自己的本心，追逐最初的目標，簡單，卻也最有效。其實這也是諶龍發泄的方式：丟開一切煩擾，單純追求自己想要的東西。

　　從丹麥公開賽開始，那個狀態神勇的諶龍又回來了。接下來的中國公開賽、2014年年初的韓國超級賽，諶龍又順利收獲兩個冠軍，他正逐漸走出全運會的陰影，走向自己的另一個高峰。但此時，他又迎來了另一個低谷。

　　2014年5月的印度新德里，或許是諶龍最不愿提及的地方。首次作為一單出征湯姆斯杯，諶龍和隊友們一起實現湯杯歷史上第一個6連冠發起沖擊。中國隊的比賽過程和全運會時的福建隊那么相似，先是一路勢如破竹，但到了半決賽，率先出場的諶龍爆冷0比2輸給了田児賢一。受到首局失利的影響，中國隊最終0比3敗給日本隊，被擋在決賽大門外。

　　湯杯賽前的集訓期間，諶龍經常一個人在想：“我能打好一單嗎？我要是輸了怎么辦？我真的能在這樣的大型團體比賽中打好嗎？”在5月初的羽超聯賽總決賽中，諶龍不小心崴了腳，在出征湯姆斯杯之前，他休息了12天。這一個意外，讓原本心里就打鼓的諶龍更加心情忐忑。

　　到了湯杯賽場，諶龍的表現可以用穩定來形容，半決賽之前，他保持全勝，且一局不失。可他心里還是沒有底：“感覺自己的狀態沒有想象中那么好，打得很費勁。”當一個運動員狀態好的時候，他在場上的思路是很清晰的，戰術執行力很強。而諶龍回憶說，在湯杯比賽中，他感覺自己完全沒有什么戰術思路，完全是在和對方蠻干，只是靠能力上的絕對優勢“磨”死對方。

　　到了半決賽，諶龍發現對面場地的田児賢一變得那么陌生，和自己賽前準備的完全不一樣，自己的打法卻被對方抓得死死的，就像掉進了一張大網，不管怎么掙扎，卻始終有勁使不出。第一局開局被對手打了個1比5，并以4比11落后進入間歇，此時的諶龍還很樂觀：“沒事沒事，第一局不要緊，第二局扳回來！”誰知第二局間歇的時候，比分仍是4比11、諶龍落后。此時他已經感覺不管自己怎么打，對方都能事先知道，可對方打過來的球，自己不是差一點就是慢一點，完全跟不上。諶龍說：“現在回想起來，不是對方打得多好，而是自己打得太差。”

　　湯姆斯杯鎩羽而歸，讓諶龍又陷入了郁悶與沉默，整個人都瘦了一圈。那段時間，他的自信心出現了問題。中國隊最終輸了比賽，茫然的諶龍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即便是第二天睡醒一睜眼，他腦海中浮現的第一件事，仍是“就這樣輸給日本了嗎”？“真的嗎”？”

　　那段時間，諶龍做得最多的就是把近期自己的比賽錄像翻來覆去地看。沉默的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心細，通過反復的觀察，諶龍找到了自己的問題：缺乏變化！諶龍說：“湯杯賽上，田児賢一打我的時候有了變化；全英賽和印度公開賽我輸給李宗偉，其實李宗偉的戰術也在改變。可是我自己卻沒有，我一直覺得只要加強自身的實力，保持過去贏球的那些東西就可以了，可事實證明，大家都在改變，我卻沒有，那我肯定是要吃虧的。”

　　總教練李永波對諶龍說：“你的打法應該要加一些變化，打控制、防守反擊沒有問題，但還是需要有主動進攻，這樣才能給對手足夠的威懾力。不要總想后發制人，如果碰到對手狀態特別好，防不住，就太被動了。”

　　之后的日本和印尼兩站公開賽，諶龍都沒有進入決賽。回到北京，諶龍向李永波請了一個星期的假回家，一是他想看看父母，怕二老擔心自己；二是他也想放松一下，讓自己暫時離開球場。

　　看到兒子回家，諶龍的父母臉上笑開了花。諶龍這才明白，對于父母來說，只要自己好好的，他們就已經很滿足了。感動之余，他心里也更清楚：自己不能輕易放棄，這是自己的責任，是對所有關心自己的人的責任。

　　回到隊里，諶龍重裝出發。沈陽集訓，他全神貫注。經歷了起起伏伏，經歷了大風大浪，滿身的傷口就是一個戰士成長的年輪。經歷了波瀾的諶龍更成熟，也更強大，他更清楚自己需要做什么，應該做什么。沈陽的厚積，換來了他在哥本哈根的薄發，賽后采訪時一句“我已經是世錦賽男單冠軍了”擲地有聲！

　　在諶龍的心里，能以自己的力量在賽場升起五星紅旗，是自己最希望看到的場景，也是最驕傲的時刻。今年的世錦賽，他做到了；接下來的亞運會，他希望能夠再次看到這一幕。對于亞運會，諶龍說：“我不會認為它是一次復仇，只要我們做好自己，中國隊就是不可戰勝的！”(《羽毛球》雜志10月刊)